寻城记——我的心路历程我对城市始终怀揣着美梦
2024-05-11 18:01
寻城记
——我的心路历程
我对城市始终怀揣着美梦。正如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里所写“城市犹如梦境,凡是可以想象的东西都能梦见。”我们这一代人,城市成了多数人生活里绕不开的话题。哪怕不是生于斯,长于斯,因着求学工作生活中的某一个重要节点,也会匆匆忙忙涌进某座陌生的城,成为全球化时代的一朵浪花。纵观人类历史,也只有近百年来,人与城市的关系才会如此紧密。而逐渐地,城市开始在我们的心里占据一席之地,这不是挤占,而是我们需要的,人的本性有依恋的需求,因此我们本能地要求这么一个空间,来存放我们的“城市记忆”和“乡愁”。
当7月份林叔刚开始提出要我负责一个城市系列的讲座时,当时只是一个提议,我却突然发现,面临着巨大的虚空和迷茫。这种迷茫不仅来源于题目的未知,以怎样的形式,邀请什么样的嘉宾,和大概可以做几期。更多的,是如何给这个栏目定调,和我们需要向听众表达什么,展现什么,传递什么样的价值。
这份缘起,让我重新审视了我和我生活的城市。恰恰是因为熟悉,它对我太过真实了,反而是剪不断理还乱,梳理不出头绪来。所有的印象似调色盘里的水彩,和我的个人经历,日常生活,交叠在一起,看不清底色。换而言之,它已经融进了我的生活方式和呼吸,最自然而然地,影响着我看事物的方向和表达方式。
这个讲座绝不能只是一个旅游指南,即使是在我最开始的构想里曾经想过把嘉宾的讲稿们汇编成书(后面因为内容过多放弃了),它也不会是 那样的 。不一定专业,但一定拥有不同的个性和温度。美食只是一座城市的符号,建筑只是一座城市的外衣兼或是和道路一样的工具,朝着四面八方扩展着我们生存的空间。
地名会改变,历史也间或有断片。从我一个长期研究城市历史的朋友经历可以看出,他常常需要阅读几十万字甚至几百万字的资料,在长篇累牍的史书地方志中,找到最需要的寥寥几行记载,然后比对,推理,考据。有一些城市的记忆,终究成了谜。
真正能捕捉到城市精神内核的,是每一个在这里生活过和生活着的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不仅仅是古语,而是现实生活中被屡屡印证的。生活在同一座城市的人会有集体记忆,方言构建了我们最初认识的这个世界。简单来说,主食是米或面,随着年龄的增长会变成一种习惯,不同的习惯影响着人们的性格。在不同语境下,我们有着不同的幽默与悲欢。是生活在这里的人,将所有的元素——传说,历史,地标,美食,节日串联起来,变成了鲜活有生命力的存在。
如果说,每次讲述自己所认识的城市,对听众来说是乍见之欢,对嘉宾就是和这座城市的重逢。那么《寻城记》已经和遍布在各大洲的城市相遇过60多次梦见60年代建筑的房子,重逢过60多次。从沙漠小城到海滨都市,从北极圈里白雪皑皑的加拿大北方到撒哈拉以南的非洲,这些城市不一定都是嘉宾一直生活的地方,有已经离开的故乡,也有工作和求学过的地方。每个发生在不同时间点的融入,都会产生不一样的情感和化学反应。
这个结果是我最初远远没有意料到的。唯有满满的惊喜和感动,这是我的幸运,听众朋友们的幸运,也是寻城记的幸运。
(一)
严格来说,我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各自来自不同的城市,父母的出生地也不一样,从那些地名不难看出和上世纪一些历史事件有关的迁徙路线。但换另一个角度,和我有亲缘的城市也很多,我可以轻松地和不同地方的人搭上话,扯上同乡关系。我的家族像一棵根系繁茂的大树,在很多地方都有亲人。
我所称之为故乡的城市重庆,是我睁开眼睛就看到的地方。是山城,也是一座内地移民城市。从著名的湖广填四川,再到抗战,支援三线建设,事实上作为原住民居住下来的人少之又少。作为一个没有任何直系亲属是川渝人的人,我整个迄今为止20多年的生涯都是在这座山城度过的,或欣喜,或惨淡,或平凡...有些记忆会蒙上这里冬日清晨常出现的雾气,薄薄一层,凝结着细细密密的水珠;有些则会顺着水流,顺着晨雾笼罩的江面飘走。
我喜欢凝视城市里的江河。观察一座城市的水系,是找到当地人和这座城市情感连接的秘密之一。谢晋的电影《最后的贵族》里李彤在诀别之前问威尼斯船夫“世界上的水也是相通的吗?”诚然,地球上的水系不一定都相通,但每条河流都会找到自己的归途。
福州是寻城记讲到的第一座城市,这座住着成百上千神明,香火旺盛的古城,透过从宋朝就已经植下满城榕树投下一瞥 ,可以看到同样古老的千年运河——晋安河。泉州的多元和繁荣依托着它得天独厚靠着海的地理位置。场景转换,来到河网密布的苏州,姑苏的兴盛和运河更是离不开关系。没有李冰治水,就不会有天府之国的沃野千里,也不会有成都这座城市。在都江堰,直到今天,每年四月还保留着放水节的传统。黄河在山西境内奔涌,时而平静,时而激越,也形成了境内的大山大水和山西人豪放的性格。曲阜的水大多是自东向西而流的,而河面上常常出现住在孔庙的鹭鸶,据传是受到圣人的感召。
住在长江边上的人很难没有“三峡梦”,我就曾有过无数的幻想,开往下游轮船的汽笛声无数次划破夜空的寂静,闯进我的梦里。住在水域旁的人语言习惯也会因着水而变化,下三峡,上宜宾。这都是特有的形象动词。贾樟柯的《三峡好人》摘得银熊奖时我正在上小学,只是从报纸的一角看到觉得莫名的兴奋。那一年,在暑假,我第一次见到的三峡,已经是“高峡出平湖”了。
一起被沉入平湖下的,还有被湮灭的丰都老城。2003年,丰都的二期移民全部完成,而这座出现在古今无数文学作品中的鬼的国都,喧嚣了2000多年的县城也永久消失在了黑暗而寂静的水底。九月初,嘉宾李霈做了一期丰都的分享,他在讲座里感慨到:“我常常在想啊,等我这一辈的‘老丰都人’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老丰都是什么样子了。”
丰都老城是先被爆破,然后没入江底。当丰都“最后一爆”来临时,媒体都称赞是开创新时代的壮举,但舍不得故土的人,躲在还没装修好的新房里哭,人们在黄桷树下依依惜别。随之汹涌而来的长江水,以不可阻挡之势,漫过已经变成废墟残骸的世居的老屋,祖先的坟墓,传说中傍晚时人鬼混杂的街市,让这座曾经充满烟火气的城市,和山上的世界,阴阳两隔。
李霈老师写过一首诗来怀念他的城。
她不是寿终正寝的,
而是满身疮痍,沉入江底。
她的模样,我已开始模糊不清,
只是现在,她常常出现在我梦里。
我穿过祖辈们铺好的街道,
来到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街边是一栋栋灰砖砌成的房子,
房子前面是一排排高高的大树,
一群小孩儿在树下唱着童谣:
——这情景,这声音,真实又熟悉。
说来也奇怪,在梦的世界,
我竟能清楚地知道关于她的一切,
连那最隐秘的小巷,
也曲曲折折地通进了我的心里。
可是,梦也醒了,
我擦去早已干涸的泪水,
洒向不再退去的潮水。
回望这一路上,
陪伴我的都是她的影子;
看见的、听见的,依旧那么清晰。
是她留给我线索,
要我凭着残破的记忆,
拼凑成一个永恒的故乡;
是她在向我呼唤,
好让我再一次靠近,
沉浸于她最后的温暖。
但,当我都记不起她的样子,
也不再喊出她的名字时,
她就永远地消失在了冰冷的江底,
曾经的母亲终于化作一滩淤泥。
直到多少年后,我也老了,
对着她的黑白相片,我才能说:
“我要回去。”
从古老的乡土情结来看,有故土的人,尽可以守着祖祖辈辈留下的土地。失去故土的人,就像流浪着的吉普赛人,要从世世代代去拾回这一份牵挂。
有时我们用千年建造一座城市,却会因为突然而来的种种原因,地震,水灾,兵祸,或者是新的规划,一夕之间消失。就像人类历史上一些戛然而止的文明一样。但城市的生与死,很难界定是否就是在瞬息发生的事情。就像倪匡在《追龙》里的描述“只要令城市原来的优点消失,就可以令它毁灭死亡。”被涂抹得千篇一律的建筑风格,消亡的群体,失传的技艺,无人问津的传统节日,趋同的方言,何尝又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死亡”呢?
(二)
我为我的城市感到自豪,不是因为高楼大厦,而是源自细琐的生活场景:早上车站旁熨斗糕和三角粑冒着腾腾的热气;冬日里总有抱着腊梅花沿街叫卖的妇女,香味随着声音传遍了整条街;山壁旁狭窄的老房子,阳光鲜少能照透楼道,从一楼和十楼出去都是大街;这里的树叶很少变黄,掉落下的也是黄中带着绿的,柔软的在地上铺上一层,倘若天气总是不晴,就会落上氤氲的水汽,最后化成马路边的泥,再也分不清了。
生活在有水的地方的人是幸运的,河流不仅能为城市里的人提供生活必须的水源,也会带来交通和贸易的便利。早年的重庆曾有着码头的传说,也曾有着挑水工的职业,即使是在江边,过去的取水并不容易。重庆有着全国独一无二的不规则府城,并不是坐北朝南,而是依山势而落成。传说中的九开八闭十七门,据传就和过去的火灾和方便挑水工的出入有关。
假如你能找到一张渝中半岛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老照片,会明显的看到一座山的形状。高高的朝天门,从江边要爬上百座石阶才能走上码头。重庆是一座特别适合画版画的城市,即使剔除了色彩也有着美丽的轮廓。想象中的构图总是离不开这样的画面:约摸是黄梅雨到初夏的时节,高而窄的石级,有一些经过长期的行走,此时已经被磨平了。若是前一晚下了雨,行到在坑坑洼洼的地方会看到水的痕迹,在午后的阳光下缓慢地蒸发。这是这座城市最气定神闲的时刻,道路两旁的树,有时是黄桷,有时是刺桐,投下斑驳的树影。就连这影,也仿佛有着呼吸,沉沉地,缓缓地。
但这座城市又是不愿意安静下来的,总有一些燥和画面里的静丝丝相扣,形成微妙的平衡。首当其冲的是喧闹的小贩,铁匠通常都是愁苦着一张脸,沉默地坐在角落里,叮叮当当地做着自己的活计;卖水果的有一种是长着圆鼓鼓的脸的妇女,松松的眼皮,头发总是梳得光光的,同时可想而知有着洪亮的嗓门,是精明能干的摊贩。框子里装着樱桃,杨梅和枇杷,还摆着切好了的用糖水浸泡的小菠萝;卖麻糖的岁数应该不大,手上拿着的既是工具也是招徕生意的乐器,边走边敲,是用很清脆的声音,哒——哒——哒,疲倦的人听到会把倦意赶走。
摆摊的还有卖针线的老奶奶,拎着鞋油准备给路过的人擦鞋的大叔梦见60年代建筑的房子,画糖画的摊主总是神采奕奕,仿佛随时在准备着表演,还有观花的女人们,牌子上写着:看水碗,算八字,接桥,招魂,看相,点相。
这条路也是非常繁忙的,来来往往的人群,小孩子总是想撒开大人的手东张西望,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树旁老旧的居民楼边,有人在晾晒被子,间或能听到打牌和谈笑的声音,猫慵懒地趴在院子里,做着无人叨扰的浅梦。越往台阶上走越能隐隐听到汽车声,但这声音就像转了弯一样,和这条小巷有着隔膜,留下只属于这方小天地的余韵。
这是结合了我记忆和想象中的山城画卷,现在大概只能在还没来得及拆除的背街和照片里见到了。我有过逛背街小巷和城中村的喜好,2元一件商品的展销会,陈旧的早点铺和旧书摊,胡乱的码放着,很难挑出一件好东西,摊主对顾客也鲜见好脸色。很显然,你经过的时候总有目光会盯着你看。但这就是我喜欢它们的地方,城市可以有很多面,蜂箱下层的空间也值得关注,这些是阴暗里开出花朵的角落。
记忆中我似乎还去过吊脚楼,是影影绰绰的画面,摇摇晃晃能眺望到江边。让很多人魂牵梦萦的吊脚楼其实大都是抗战时期搭建的,现在近乎消失了。
提到城市情怀总让我想到广州的地水南音,在广州的分享中,行者兄用下面的一段话介绍了这个说唱曲种。地水南音原是一种以广府话唱念,并吸收了木鱼,龙舟,粤剧的曲体。演绎者每是卜卦维生的盲人,故以卦名“地水师”尊称。而又兼唱詞雅緻,曲韻悲愴,腔調淒涼,聽來倍有孤寂頹廢之況味,始于清末,兴于民初,后来历经变迁,步向衰落。与粤剧不同的是,南音已经几近走向了真正的绝迹,危在旦夕。
林叔曾经讲述过他最后一次看到南音的情景,在寒冷的冬季傍晚,一个盲人在大街的转角自弹自唱,这种凄凉结合着画面有一种加乘的轰然。随着人来人往,这曲绝唱终究消散在了市声里。
(三)
认真回想,这半年来,寻城记带给我最多的是新的发现和惊喜。恰恰是我们掘弃了宏观叙事,让每位嘉宾自由选择其得于心,应于手的方向,因此我们有了不同于其他指南的城市分享,其中有不少是嘉宾的原创和独家发现的内容。从史书里记载北京明代庆祝立春的习俗到南宁独有的花神和花婆信仰,沪上冷门有趣的仿唐寺院和被改造成剧场的寺院,嘉宾翻译的上个世纪日本关于天子娘娘的史料记载,西双版纳的各个民族节日和今天只有深入到村寨才能品尝到的各种食材,作为食物银行成员深入体验伦敦中下层阶级的生活,温哥华华人圈的人情冷暖,在日内瓦国际组织工作的经历,更有各个城市的遍路,,私人推荐路线整理...篇幅有限,不能尽数
其次,我们选择的公益项目,真正的帮助到了需要帮助的城市边缘的小朋友们。当和负责人联系上的那一刹那,真的是唯有感动。感谢我们所有的嘉宾和观众朋友们,谢谢大家一起完成了这件有意义的事
见证了从无到有,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这也是此前从未接触过公益讲座这方面事务的我从未想到的。能够做类似构思的集合(关于城市和地域不同的文化)其实也是我高中时期就有过的一个梦想,没想到居然坚持了下来,也居然实现了。必须要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
回望过程中,有困难,有阻碍,有喜悦,有辛酸,也有收获和大家满满的爱带给我的能量,让我觉得人生任何一段旅途中,一切相逢皆有意义
就在此时此刻,回想起有一天,我和朋友来到一处观景的地点,看到面前这座城市如一幅扇面上轻描淡写的山水画,就像近80年前朱自清所看到的那幅画卷一样。突然想起我最喜欢的亚氏哲学观之一,出自《政治学》:人们来到城市 , 是为了生活 ;人们居住在城市 , 是为了生活得更好。在当今的时代以及未来的时代,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出生在城市或者进入城市,从而将自己的悲喜与城市挂钩。而城市也是所有故事的延续,承载着所有的个体走向自由和光明
2020年12月23日
于重庆海棠溪
Elsa蒋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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